叛逆者尼采

从前,有一名叫查拉图斯特拉的年轻人前往大山中隐居。一转眼十年就过去了,十年间他享受着远离尘世的生活。一天清晨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厌倦了这样子积累智慧且离群索居的生活。于是他决定出山,并与众生分享他的智慧。在下山的路上,他遇到一位年长的隐居者。他在十年前上山归隐之初就遇到过这个人。长者察觉出了眼前年轻人十年来的变化,称其十年之前带着灰烬上山,而今却背负着火种出山。长者问道,你为何趟这浑水要将智慧传给世人呢,长者劝查拉图斯特拉还是留在山中吧,没人能理解他的智慧。查拉图斯特拉反问道,长者在山中又能做什么呢?长者回答道,我可以唱,可以哭,可以笑,可以自言自语,可以称颂上帝。这时,查拉图斯特拉却大笑起来,与老者道别,继续他的下山之路。在下山的路上,查拉图斯特拉对自己说道:“这怎么可能,那老家伙居然不知道上帝已死!”

而这个故事出自于德国哲学家尼采所写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故事本身作为有趣的哲理诗篇不光耐读,更是带出诸如“人类应当超越自身”的思想,而查拉图斯特拉那句“上帝已死”可能是尼采最为人所知的思想,它与人类应该超越自身的想法以及尼采对道德的独特理解密切相关。随着查拉图斯特拉故事的展开,这些思想之间的关系逐渐清晰起来。当查拉图斯特拉说“上帝已死”时,他不仅是在对宗教发出挑战,而且将矛头指向了更宽广的领域。“上帝”所指的含义,不只是信徒们膜拜的神,还包括了一切我们可能信奉的价值观。“上帝已死”指的不仅是神的死亡,还包括一切我们所传承下来的价值观。

如他自己所说,就是“对一切价值观进行重新评估”,这是尼采哲学思想的核心之一,他试图质疑我们的习惯性思维方式,对道德、对人生的意义和目的进行重新思考。尼采反复强调,这样做可以创建一套快乐哲学,虽然颠覆了我们对善恶好坏的全部认识,但是却试图对人生进行积极肯定。尼采认为,许多我们认为是“好”的东西,实际上却在局限着我们的人生,甚至与人生背道而驰。

我们或许会认为当众出丑是不好的,因此抑制住自己在大街上欢快起舞的冲动;我们可能会麻木地工作,不是因为必须这样,而是感到这是一种职责。尼采想终结这些否定人生的思想,使人类从另一种角度观察自身。当查拉图斯特拉宣布超人即将到来之后,他话锋一转,开始谴责宗教。他说,在过去,最大的不敬就是对神灵的亵渎,而现在,最大不敬则是对生命本身的亵渎。查拉图斯特拉山间隐居时犯的大错是自绝于世,图斯特拉认为,亵读生命,是他在向根本不存在的神灵祷告,这违背了生命的本质,就是在犯罪。

尼采在《历史的错误》中讲述了“真实的世界”如何最终变成神话。将西方哲学的发展高度浓缩在一页纸上。柏拉图将世界分为通过感官接触到的“表象世界”,以及通过理念认知的“真实世界”。柏拉图认为,通过感官接触的世界并不真实,因为它总是不断变化,转瞬即逝。他认为,通过理念认知,可以发现永恒不变的“真实世界”。他的这种思想源自对数学的研究。例如,三角形是稳定不变的,而且可以被人认知。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如果我们想知道什么是善,那么我们就需要从思维层面去把握善的本质形式,世间各种善的例子只是其本质的反映。这种思想对我们理解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尼采指出的,尤其是将世界划分为“真实世界”和“表象世界”,理念的真实世界是全部价值的所在,而感官的表象世界却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尼采在分析这种将世界一分为二的思想时发现,同样的想法存在于基督教的思想之中。基督教用未来圣洁的天堂世界替代了柏拉图所谓的“真实世界”。尼采相信,基督教认为我们当前生活的世界是虚幻的,而天堂却是真实的,因此在基督教的“两个世界”中,“真实世界”是可以抵达的,而其前提是此生谨遵基督的戒律,来世即可投身天堂。

同柏拉图的想法一样,基督教也认为眼前的世界没有太多价值,不同的是,基督教认为当前的世界是抵达来世的垫脚石。尼采发现人们对上帝的信仰并不是真实的,而是基于一种虚假的信念。基督教让我们拒绝现世生活,从而换来他们所许诺的美好来世。柏拉图和基督教将世界一分为二的思想都深刻地影响了人们对自我的认识。而这种认为当前世界中一切有价值的事物却在此生此世不可触及的想法,导致了对生活的彻底否定。

因此,柏拉图和基督教留给我们的,只是对现世世界的厌恶和蔑视,教导我们要远离和超越现世,而不是享受现世。但是,如果这样,我们就必须拒绝生活,以换取是无缥缈的、恒象中位于其他地方的“真实世界”。尼采称传教士为“死亡的布道者”,因为这些人鼓励我们拒绝此生,也就是从活着走向死亡。很多人不明就里的人认为尼采就是基督教黑子,但尼采对基督教其实未有敌意,他只是认为基督教并非直接救赎人类,而是告诉人们“应该怎么生活”,而基督教的门徒却曲解了并搞出一套复杂的理论。

那么为什么尼采要坚称上帝已死?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回顾18世纪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的作品,康德的思想是理解尼采哲学的关键,康德对知识的限度很感兴趣。在他的著作《纯粹理性批判》一书中,他认为我们不能用狭隘的认知来认识世界。我们不能如柏拉图所说用智力获取它,也不能如基督教宣扬的来世即可抵达。它是存在的(我们假设如此),但又总是遥不可及。康德得出这个结论的推理过程非常复杂,但是对于尼采来说重要的是,如果真实世界是如此绝对的不可抵达,无论是对于品德高尚的人还是充满智慧的人,无论是在现世还是来世,那么所谓的真实世界就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多余的观点”。最终,这是一种我们需要抛弃的观点。如果上帝真的死了,那么尼采就是踩着上帝尸体前行的人,虽然如此,杀死上帝的凶器上留下的却满是康德的指纹。一旦我们放下了对“真实世界”的执念,“真实世界”和“表象世界”之间的区别便开始模糊起来。关于“真实世界”如何最终变成一个传说,尼采做出如下解释:“我们抛弃了真实世界的概念,那么留下的是什么呢?表象世界?不对!我们在抛弃真实世界的同时,也就抛弃了表象世界。”

尼采发现了哲学上存在时间最长的谬误:对于“表象”与“真实”之间的区别的迷恋,以及存在相应的两个世界的想法。于是,这个谬误的终结也就开始了。这个谬误的终结,如尼采所说,就是人类的顶峰一切人性的制高点。在完成《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之后,尼采创作了散文《查拉图斯特拉的开始》。这是尼采思想的关键,因为当我们认识到只存在一个世界的事实时,我们就突然发现将所有的价值都置于这个世界之外是错误的。我们因此被迫对我们的价值观进行重新思考,甚至重新思考作为人类意味着什么。当我们看穿了这些哲学幻境之后,关于“人”的旧观点就已经被超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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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开始期待“超人”的出现,以取代过去的最高价值,也就是上帝的存在,而尼采所谓的“超人”,指的就是深受痛苦也能绝不捏造愤懑的背后世界而能够承受现实之苦,维持坚强自我的人,尼采接受无限循环的永恒轮回,追求热爱自身命运的强者形象。“超人”就是从根本上肯定人生的一种生存方式。他可以承载现世的意义,超人就是“世界的意义”。尼采提出的超人的思想,以及他对清除支配着欧洲的犹太一基督教道德的呼唤,对希待勒来说,这些思想可以服务于他自己的目的,因而很有吸引力。尼采的本意是回归无宗教信仰时期的欧洲,寻找自然本性,肯定现世生活。而希特勒却盗用其观点,将其作为肆无忌惮滥用暴力的借口。学界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尼采会被之后发生的事件所震惊。生于一个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殖民扩张大行其道的年代,尼采是少有的对这些理念进行质疑的思想家之一。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明确指出,民族主义是一种异化或失败。“只有当国家消失”,查拉图斯特拉说道,“人才能作为并不存在的生物开始存在”。

尼采对于人类可能性的开放观点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许多哲学家都非常重要。在后来的存在主义作品中,可以发现尼采关于宗教和自我评估的重要性的观点,如保罗·萨特的作品。正如尼采所谓的超人,萨特也讲到,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明确自身存在的意义。尼采对西方哲学传统的押击不仅对哲学,还对欧洲乃至世界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并继续影响着20世纪不可胜数的艺术家和作家。

尼采的哲学思维具有颠覆性,浙江大学孙周兴博士对尼采总结我觉得很到位,尼采始终围绕着人生虚无、理论虚假、生命强健三大命题展开。于深夜中我写到这里,不禁感叹尼采的思想太广阔了,以至于几乎没有人可以确定的说“我懂尼采”,比如他说到“上帝已死“、“笼罩我们的是永恒的虚无”,但又说道“是我们杀死了上帝”,反批形而上的思想传统;对信仰尼采则是反尼采主义者的论调等等,这种探究是读尼采非常有趣的地方,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尼采,这就是提升思考认知的乐趣。

而在现实生活中,如尼采那般拿起《偶像的黄昏》中坚硬的铁锤砸碎理论文化创造的统一性、目的性、绝对性,直面虚无绝境,让人立足于现实,直面无意义的荒谬,用强大的生命本能舞蹈,在生命活动中创造价值,活出自我。思考尼采,思考自我,思考存在,思考哲学,深入其浩瀚的思想中探求独立的灵魂。

就像西西弗斯那样,“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对于尼采的探索之路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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